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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姐儿失笑道:“奶奶说笑了,我一个市井人家的媳妇子,如何能知道宅门儿里的规矩,勉强凑出数来,没得给少爷少奶奶打嘴。”
宋氏赶忙摆手道:“你不知道,我们少爷脾气古怪着呢,从来不爱吃大菜,只捡清淡小炒勉强吃些,如今家里厨子做的都是上得席面儿的珍馐,寻常精致小炒、点心倒不大会作,所以相烦娘子拟一个菜单子出来,大家瞧瞧。”
乔姐儿见这宋家小姐年轻心热,才见面就把自家夫妻少见之事说了出来,自己倒不好拿大,只得答应下来。
菜单子拟了一个双丝煲,名字好听,其实就是现杀活鸡吊了汤头,把鸡肉捞出来拆丝,再放了细细的粉丝在里头,拿木耳、黄菜、各色干菜下在汤里,煲要一直烧着,汤头要热,便是席面儿上再没别的可吃,只要这一碗汤泡饭,倒好吃下几大碗去。
一道是炒烤羊小排,捡新鲜肥嫩的羊排涂了佐料酱汁上火烤了,烤到焦香出油外焦里嫩时,斩成小段再下锅翻炒一回就可以出锅装盘了。想着那唐少爷来家夜宴,定然是外头有了酒回来的,便只预备甜水儿一般的茉莉花酒,再饶两个下酒小菜,一个是大煮干丝,一个是白切水牛肉的冷盘。
甜菜煮一个番瓜粥,将番瓜蒸熟之后,拿粗布细细的勒出粉来,加了牛乳蜂蜜盛在盅子里炖的嫩嫩的,想吃的时候再去灶上取,趁热喝了是最好的。
那宋氏少奶奶听了这样安排,喜得拍了手道:“好精致的排面儿,倒难为你每日里在宅门当差,晚间家去还有心思掂对一日里的吃食,如今奴家终日凝妆闲坐,也没有那个耐心烦儿。”
乔姐儿笑道:“您是享福的命,我们是劳碌的命,奶奶怎好将天比地。”一时安排了席面儿,天色不早,碧霞奴起身告辞,宋氏命人好生送出去雇车,就把菜单子交到小厨房里,叫他们按着上头的菜品预备一席。
到了掌灯时分,先去婆母娘房里请了安,一面细细的告诉了乔姐儿安排的几个吃碟儿,唐夫人听了点头笑道:“这位乔娘子也真当得巧妇二字了,也不知她夫家修了什么福,竟讨了一个百伶百俐的在房里。”
一面说着,拿眼睛瞟了宋氏一眼。宋氏浑身一个激灵,赶忙陪笑道:“是娘都替我想好了,寻来这般伶俐的娘子调理,媳妇儿虽粗笨,倒也乐意学习。”
唐夫人点头微笑,一面叫自己身边的一个丫头来说道:“春兰,你送少奶奶回房去,顺便到小厨房里拿我们娘家前儿送来的桃花酿送过去,对少爷说,连日学房里无事,应考还有些日子呢,叫他这几日在少奶奶房里多歇歇,不必每日都去学里用功。”
宋氏听见这话红了脸,春兰抿着嘴儿笑,搀扶着少奶奶下去了。到了内宅,等了半日不见唐闺臣来家,宋氏叫陪嫁大丫头去二门处哨探了几次,再不肯去,问她,只说二门上的小厮都笑话。
这宋氏小姐在唐家不得夫主宠爱的事,宅门之中是无人不晓,虽然丫头不曾学舌,宋氏也知道无非编排她想汉子罢了,心里又羞又怒,又不好因为这点子小事与几个下人计较,只盼唐闺臣早日来家,堵住那起子小人的嘴。
知道月上柳梢之时,那唐少爷方才姗姗来迟,进了房里直喊热,脱了大氅丢给丫头,一面笑道:“原想着早些来家的,谁知道戏园子里遇见几个旧相识,内中同学一个相好的小旦做生日,非要拉着死灌,所以来迟了,还请娘子恕罪。”
那宋氏原本憋了一肚子的邪火,如今听见丈夫来家还是张口戏园子闭口小旦的,心里就不熨帖,难免冷笑道:“你从哪里来与我什么相干,我又几时敢管你的事呢……”
唐闺臣自知理亏,却不与妇道人家斤斤计较,见席上有桃花酿,兀自上了桌,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:“果然娘是偏疼你的,留着好酒给你吃。”
宋氏见丈夫和颜悦色,自家又不好端着,只得也入了席,劝他吃些酒菜儿。那唐闺臣每日多半在外饮宴,吃的都不应食,乍见了这般可口家常饭菜,倒吃的十分香甜,连用了两碗饭才丢开手。
与妻子两个吃几杯桃花酿,言笑晏晏的,宋氏见今儿丈夫难得高兴,借着酒劲儿劝道:“论理这话不该我说,只是平日里婆母娘时常指示教训,说我图受用,讨你的好儿不肯多说,今儿难得在一处,也少不得说了……
那戏园子里头是个富贵风流的所在,偶尔与文社同学们去玩玩是不妨的,只是那些个做小旦的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,到底不是女孩儿家纯阴之体,少爷常与这些人交接,一来舆情不好,二来老爷太太也日夜悬心,三来子嗣上头也有妨碍。若是觉得家里闷,太太房里的四个姐姐儿是好的,就是奴家陪来的也很看的过……”
话没说完,那唐闺臣霍地站起身子来道:“娘子只怕是吃醉了,如何说出这些没天理的话来……”一面招呼宋氏的陪嫁丫头道:“你们奶奶多吃了两杯,不胜酒力,你且扶她回房睡睡,明儿我再来瞧她。”
说着抬脚就走,那宋氏如何肯依,赶忙上来挽住了衣袂低声道:“昨儿你高兴说要进来,我为讨婆母娘的好儿还特地去上房屋里回了,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你进内宅来睡,到了半夜又出去,叫我脸上怎么过得去……”
唐少爷素来是个不服管的,有一个唐夫人在上头压着已经够他受的了,谁知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浑家如今也来规劝,心上不耐烦,摆摆手道:“我又不出门,只在外书房里念书,用功又是上进的事,谁敢说三道四的,你莫要多想,早些安置了吧。”
说着,竟是扬长而去,留下宋氏少奶奶委委屈屈的哭了半夜,已经是再三再四嘱咐过了,不叫漏出去一点儿风声的,只是一个县尉家中,虽说是个官,到底品级低微,院子浅窄,前头春兰等几个大丫头自然是瞒不住的。
第二日宋氏眼睛肿的烂桃儿一般,待要不上去请安,又怕婆母娘怪罪,若是去了,自家这样脸面怎好见人。还是陪嫁丫头出主意,不如不去,左右昨儿太太也说了,起晚了不去定省也罢。
刚梳妆好了坐着,就听见前头春兰打帘子,一面回“太太来了。”宋氏吃了一惊,连忙迎进里间屋来,服侍婆母娘坐下,自己侍立一旁,赶着叫丫头炖茶。
唐夫人摆摆手道:“我也不是来吃茶的。”一面叫大丫头道:“春兰带着冬梅往院子里耍耍,我与你奶奶有话说。”丫头们答应着出去。
宋氏心里一惊一乍的,只管低了头不敢看婆母脸色。半晌,那唐夫人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的儿,我成日家想着法儿把儿子往你房里送,你也该给我争口气才是啊……”
宋氏听见这话,臊得耳根子都红了,只得垂泪道:“少爷不在粉黛上用心,也不是全怨媳妇儿,媳妇儿心里的苦,娘是知道的……”
唐夫人听了这话冷笑道:“你打量他天生就爱往戏园子里钻?要不是……”说道此处,忽然顿住不说了,怔怔的出了半日的神,叹道:“罢了,你也累了这半日,回房去歇着,晚间也不用到我这里来请安了。”
宋氏听见婆母吩咐,只得含羞带愧退出房来,出了上房屋中,见了穿梭往返的家奴院公,丫头婆子们,一个个的都好似知道的昨日只是,眉梢眼角带着些说不出的笑意,自家心虚,越看越像,羞涩委屈,回到房里又哭了一场。
唐夫人打发媳妇儿出去,自己坐在房里生闷气,身边大丫头春兰已经十六岁了,颇知事体,悄悄儿的回禀道:“打听清楚了,昨儿少爷进去没有一刻钟的功夫儿就出来了,面上还气忿忿的,在外书房里念了一夜的书,早起就要了马,骑了出城去,说是文社要到玉皇顶洞明寺里头吃酒吟诗呢。”
唐夫人叹了一口气道:“他们哪儿是去会文,分明就是带了戏园子里头相熟的相公去胡闹的,不然好端端的文社,为什么不起在衙门里,或是哪家书院,非要跑到那么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儿……
可怜我这祸根孽胎,明明是个往正路上走的小郎,都是叫那老不死的老杀才,听了别人挑唆退了乔家女孩儿,惹出多少事来,如今娶了一个浑家,摆设似的放在房里,只知道外头厮混去,天长日久怎么得了啊……”
春兰见夫人落泪,赶忙吩咐外头催热水来,服侍着重新匀了脸,吃茶漱口,方才慢慢儿的回道:“既然少爷的心不在少奶奶身上,便是说一房如君也使得,太太没见好些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们?三妻四妾也是常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