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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
远处浮云万里青山千叠，窗边近处，则有花枝款款斜伸到眼前。
我探身出去合上窗扇，将无限春光关在窗外，房中顿时暗下来。
回身去到床边，捞过包袱，解开包袱皮，拿出一套专业的作案工具。
摇光坐在铜镜前，从后面望过去，他腰背笔直，身形单薄。
我慢吞吞走到他身侧，将手中东西放在桌案上，看着镜中的他，正色道：“我易容的本领没学到家。但是，若只是把你易成一个不存在的人，还是可以做到的。”
摇光微微侧首看着我，神色平静至极，却透着一股不容撼动的坚决。
他语声低缓，像是缺乏感情，“藏玉姑娘，官府通缉的，仅我一人。我二人立即分开，才是上上之策。”
我立刻斩钉截铁地道：“休想！”
摇光定定望着我，目光坚定，并未有一丝松口。
我看着他，重重地道：“上次把你丢下，我已经后悔得要死了，还差点和流音翻脸。这次怎么可能再丢下你一人逃难？”
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十分不好，遂按捺性子缓了一缓，然后发现根本缓不住。
我质问他，“还是说，在你心里，我就是那种趋利避害的人？”
摇光移开目光，低低地道：“当然不是。”
我沉默一下，复开口平静了许多，声音听在耳中却不像自己的。
“师父曾告诉我，我来到江湖，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。但说到底，这些人，莫不过分为三种。一种是可同甘，却不能共苦的。一种是可共苦，却难同甘的。师父说，可同甘不能共苦，是人之常情，我若遇上，无需挂怀亦无需忿恨。而可共苦难同甘的，亦不奇怪。因为人在患难时或许可以推心置腹，相互扶持，日子太平了，反而可能心生猜忌。江湖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，这两种人说不上哪个好，哪个坏。无论遇上哪种，只要守住本心，方能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”
我看着摇光的眼睛，十分平静地说：“我想师父说的不错，人自有命数和机缘，旁人如何，本来也是我勉强不得的。”
摇光眉目舒展，眼中微微漾出暖意，十分捧场地问我，“还有一种呢？”
我郑重地说：“再有一种，才是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。我虽并不痛恨以上那两种人，但是如果是你的话，我自然希望，我们是可以同甘共苦的。”
说时不觉得如何，说完脸却慢慢热了起来。
我紧闭上嘴巴，忽觉整个人都有些僵硬，只能愣愣地看着他。
半晌，摇光的目光移到桌案上的小布包上，语气轻松地问我，“藏玉姑娘的易容术，是随尊师所学的？”
我嗯一声，然后又猛摇头，“不是，师父不教这个，是随二师兄学的。”
我有点不好意思看他，只低头玩自己的衣角，小声说：“方才我的意思是，我们怎么说也算生死之交，生死之交自然要同甘共苦。所以你就不要想着赶我走了，我认定的事情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，更别提身受重伤的你了，你能比十头牛的力气还大么？”
说完暗暗佩服自己，觉得这番话简直有理有据，摇光一定再无话可说。
果然，摇光点头，语声悦耳而悠然，“藏玉姑娘言之有理，我自然是比不上十头牛的。”
我不禁一笑，抬头看他，鼓励道：“不过你也不要自卑，等你身上毒解了，你还是很厉害的。说不定可以和十头牛一战！”
摇光含笑点头，顺着我说：“不错。等我身上毒解了，说不定可与十头牛一战。”
我顿觉神清气爽，简直笑成了一朵花。
摇光嘴角扬起，带出一个温煦的笑，对我道：“那就有劳藏玉姑娘为我易容了。”
我上前半步，站在他身前，凝目细细观察他的脸，然后遗憾道：“易容之后，你会比现在丑一点……但是只是一点点哦。”说完觉得没有说服力，立刻随手举个例子，“就比如像流音那样的！”
摇光唇角含笑，“百里兄风流俊美，哪是如你说的丑一点的？”
我自信地道：“总之肯定没有你现在的样子好看啦。不过你放心，我不会把你易成猫啊狗啊的，一定还是个人的壳子！”
摇光沉默一下，然后说：“……有劳了。”
我打开小布包，拿出标有尺寸的丝绳，准备测量他的面部。
抬手就要碰到他的脸了，却发现根本下不去手。
眉如春山，淡雅绝俗，清透的眼睛凝视着我……整个人像块刚出蒸笼的白糖糕，又像刚做成的水豆腐。
我咳一声，郑重地指挥他，“先把眼睛闭上。”
摇光十分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。
我再凑近一些，站在他身前，小心翼翼地抬手，轻轻碰触他的下巴，微微抬起，调整到一个更方便测量的角度。
如此近的观察他的脸，这还是第一次。
如此明目张胆地摸他的脸，更是第一次。
我屏息，手指触碰他眉心的时候，摇光眼睫微颤，声音轻轻的，像是耳语，“有些痒。”
我顿一下，老成持重地说：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痒其眉心。只是一点点痒而已，你这就受不了啦？”
摇光眉尖一动，笑出声，我的手指仿佛都受到震动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