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 解铃人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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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汉臣……汉臣……”谁如同身上的捆仙索,三番五次地阻挠,握紧那磨出血的手掌一声声唤着。

推他,搡他,他仍食古不化地纠缠。可自己只愿埋头于临摹那人字迹,若不写,若不记,便忘了他的眉眼、他的温存,可越极力挽留,他越离得遥远。他的面容,终是模糊成了泥地里纵横交错的字迹,枝桠断裂,掌心滴血,回头去看那阴魂不散的,却连他也瞧不见了……被彻底地丢弃在了泥里,却无法抽枝散叶开花结果,只能怔怔望着不知谁种的腊梅,笑一笑,痴痴傻傻。

再见时,月朗星疏,他染血的阔袖拖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,宛如魑魅:“我不信天命难违,不信命薄缘悭。”

孱弱的狐魂惊恐万状地被吸入那具一息尚存的躯壳,熔了元丹,成了个懵懵懂懂的少年,总缠着他眉目如画的叔父,在槐树下讲那神仙故事,直到他入梦。

仙……

江彬恍然间抬头,就见二位星君冷着脸瞧他,顿时清醒过来,疾步上前。可方才梦魇般扑面而来的记忆却压垮了他故作镇定的一意孤行。他魂不守舍,栗栗危惧,仿若惊弓之鸟,每一步都踏得战战兢兢,生怕一脚踩空,溺死在名为武曲的回忆里,因此生所做的一切而悔不当初,生不如死。

有什么,正在体内悄悄苏醒,那是凶神恶煞的梼杌饕餮,它的雌伏,只因他尚未闻到绝望的香。

不知不觉,脚步停了,那屏风后有谁拂袖:“到这儿来做什么?我哪儿来的故人?”

怔忡间抬眼望去,恰巧锦衣华服的那人从屏风后转出来,腰间的玉司南流苏一晃,拂去心尘。

四目相对,却再未掀起诀别时的惊涛骇浪,那匆匆一眼,甚至连涟漪都未曾激起。他的眉眼,与正德皇帝八分相似,可那张扬跋扈,盛气凌人的架势,却好似出鞘的宝剑,与正德皇帝天壤悬隔。可即便如此,那一眼也已夺走了江彬的心神,呆呆望着,痴痴念着,却连只字片语都说不出口。

这般痴妄放肆,便是大不敬了。

“你们要我见的,便是这孤魂野鬼?”高高在上的火德真君冷冷扫一眼引路的二位,“这司南佩他是如何得来的?我分明赠与了文曲……”

他分明在文曲戴了面具下凡前,又将这被退回的玉司南佩塞在文曲手里,可为何,偏偏挂在这缕孱弱的游魂腰间?

心中疑惑,仙身已到了江彬跟前,见江彬仍呆若木鸡地盯着他瞧,便一阵气恼,他何曾被这般冒犯过?当即一把扯下那碍眼的玉司南佩斜睨着江彬质问:“我问你!这是如何得来的?”

江彬愣了半晌,身子有些摇晃,恍惚间,一声嗤笑,却不是荧惑的,而是他自己的。

他笑自己笃定深情,非要见他最后一面才算了无遗憾甘愿投胎转世;他笑自己朽木不雕,非要亲自送上痴心一片任凭践踏方信木已成舟。

原来,他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,比他忘得更彻底,比他冷得更薄情。

这便是天意,便是宿命,便是任凭你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逃不开的因果与劫数。

急痛攻心,只觉得仿佛被罩在钟里,眼前一阵漆黑,耳畔声震林木,无不敲打着他的痴心妄想。越是不甘,越是被仙气侵蚀得体无完肤,失了玉司南佩的加持,他的魂魄不过是一缕烟,一阵雾,风一吹便散了……

再醒来时,竟是躺在冰丝编制的榻上,榻边桌案上,一方眉纹砚台镇着一张洒金粉笺,上头绘着一株梅花,梅花旁,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手持兵器的武将,凤目蚕眉,意气风发。

纸扇“哗”地展开在他的头顶,带来丝丝凉意:“呵……这般你便受不得了?你可知当年,你痴痴傻傻那会儿,文曲是怎办心境?他日夜守着你,你却只冷眼相对,甚或拳脚相加……你道他处心积虑、逆行倒施,恨他入骨,可你如今也尝了这滋味,却又如何不心生怨愤?”

江彬垂眼,见那玉司南佩复又挂在腰际,方觉着清明些许,可他宁愿不要这清明。

“先前,荧惑星君因了那门童蛊惑,扰乱命格,违天悖理,本是罪无可恕。天庭为保他,有意借你之手剔除他那一魂一魄,令他忘却前尘旧事,所谓不知者无罪,便是这么个歪理……可谁又替文曲鸣不平?他耗尽修为只为将你余下魂魄封于棋盘之中,若非如此,仅凭那蛇妖,如何教你三魂七魄周全?他失了仙身,才会圄于梦中,你就忍心见他因你而魂飞魄散?他不愿醒,我等别无他法……你若能劝醒他,随你转世轮回或位列仙班,我等都愿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江彬合了眼,丝丝凉意便戛然而止。

“武曲,你早已魂魄俱全,却仍不愿记起他,可见你对荧惑动了真情……却也,最是无情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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